爱,是一种香
买了房子以后,有一段时间我都是睡在屋角的床垫上,我没有时间。我没有时间买衣服,总是穿旧的。我没有时间和朋友们打电话、陪她们逛街、听她们的艳遇、陪她们讲八卦,所以她们就一个个地都离开了我。我只能够每天早上坐班车的时候,去修一修指甲。也没有时间去做头发,只是梳一个马尾。所有的书都积了尘土,我就只好更加地不去再碰它们。
在这个浮躁的城市,我不知道除了工作还有什么是更有意义的、更值得去做的事情。
终于有一天,我打算到家具店买一套新的家具。一个朋友以前的时候给过我一张名片,叫我自己去找店主订做。名片是黑色的底,银色的字,在黄昏中看上去有些光芒的闪耀。
那家店毫不张扬,据说只是做熟客的生意,但是这样还忙不过来。
我去的时候是下午。主人从后面给我端了一杯茶出来,香气浓烈,是我最喜欢的香片。人生有的时候,真的需要一杯香片,香,暖,容易靠近。我贪婪地喝了一口,然后说:“谢谢,我要跟设计师说说我的想法。”店主拿起钥匙跟我说:“喝完这杯茶,我带你去他家里吧。他今天没有来。”
那是郊区的一个住宅区,都是独立的院落,每一幢都是不相同的。在这些院子的空地中间,竖立着一座古塔,上面有些铃铛,风吹来丁冬地作响。店主去敲门的时候,我对着院子里那些数不清的玫瑰在发呆。数不清的玫瑰啊,不知道苦心种植了多少年,但只开一种颜色的花,是白色。
进去我发现,这个设计师的家就是一个超级大的住房,所有的房间里都有跟屋顶一样高的书架,上面摆满了书,客厅、沙发边小书架,洗手间里边也有,透明的、用树脂做的书架,设计师向我伸出手说:“我叫小谢。”可是,我的眼睛被书桌上一套毛边纸抄写的古本《石头记》所吸引。我说:“那不是真的。《石头记》所有的手抄版本,都已经有记录了。那自然不是。”他说:“这是□□年间的纸跟墨,然后出自我的手笔。”他静静地在笑。我有些个不能置信。就像我除了签字,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用过圆珠笔了。那是,那一套《石头记》上的字如此漂亮,连涂抹的痕迹都没有,这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。我决定就是他了。我希望我的家能够像他的家,或者能够像他那样漂亮。
无疑他是非常出色的,不但敬业,而且十分有趣。他会伏地去测量我家一个拐角的尺寸,单位精确到毫米。看了他的图纸,我说:“太奢侈了吧。我付不了工本费啊、设计费啊,还有制作费的,甚至管不起工匠的饭钱。”小谢打量我几百盆的植物说: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那么奇异的的花,我要把你的那些个植物都安放到最好的位置,这是我的梦想。饭菜我会自己带,工费的话我只要一点点。好吧?好吧?好吗?”好像是他在求我,我大笑。我对他说:“我也要那么大的可以能够顶天立地的书架。”小谢看看我小书架上寥寥可数的几本书,撇了撇嘴巴。我不动声色地把他拉到储藏室里边,给他看我堆成小山一样的箱子,里面都是书。小谢点点头,在本子上画了一下,然后嘀咕了一句:“都是美容指南吧。”
恨一个人大概需要一辈子;而喜欢上一个人,有一天就足够了。
有一次,他对我家的阳台上小暖棚里的几棵植物发生了兴趣,甚至还想伸手去碰碰。我立刻呵止他:“不要小命啦,那有剧毒的。”他伸伸石头:“你是想等我们干完以后把我们都毒死,好省工钱吧,种这么吓人的东西。”“呵,”我说,“越是有毒的植物,它的花跟叶子就会变得越鲜艳。”小谢转过头来看着我说:“那你也是有毒的吧。”
当工匠们开始打造家具的时候,他就缠着我去讲植物学,然后他画图纸,给我做镂空的一面墙来做花架,每一盆上面都有喷头,可以操纵的去喷水。当他帮我吧盆景在上面摆好的时候,早晨的阳光从花头跟绿叶之间穿过,星星点点地打在米色的大理石地板上,整个客厅如梦如幻。
午饭的时候,小谢握着一条面包坐在花架的下面,会累得慢慢地睡着。我忍不住伸手去触一触他的面庞。他先是睁看眼睛凝视着我,然后慢慢地再闭上眼睛,侧着头贴紧我的手掌——他有好看的睫毛啊。
那天下午,我给他檫干净了双手,煲最费时的汤、做最可口的食物,端到饭厅上去,看着他吃完。然后戴上橡胶手套去洗碗。我做这些的时候,他抱着手臂倚在厨房的门边上看着我,不笑也不说话。我回过头看着他,不笑也不说话。
那天晚上,他带我去参加他那个圈子里的聚会。每见到一个朋友,他就会说:“这是娇,嗯,她是绿皮手指。”
渐渐地,我的朋友见了我都在说:“哎,你总是在笑,你有中彩票吗?”我不信,去照镜子,真的。我很诧异。镜子里的人非常愉快,嘴角跟眉梢都是带着笑意的。
他二十九岁生日的时候,我决定送他一件世上独一无二的礼物。
我摘下了□□□、青苔、枫叶、熏衣草,找来了海藻还有豆蔻,碎去它们的枝叶跟果实,提炼精华、反复提纯。加入复合剂跟玫瑰油,制造出来我最爱的香气。然后,我去金匠那里,用我的耳环抽出了金丝,去淘一个自己做跟香水瓶子样形状的盒子还有配套的盖子。盒子底部是用金丝铺垫的,上面放上那瓶独一无二的香水,空隙用□□填满,外面包裹上用十六枝□□鲜花染就的丝带,然后再系上一朵黑色的玫瑰。
我把礼物放在门口,去敲他的门。然后躲在角落里看他开门出来,诧异地拿起那个盒子,我的嘴角有掩饰不住的笑意。
后来,他问我:“什么香水,从来都没有闻到过呀。”我笑:“你闻过多少香水?这种香粉有一个名字,叫做小谢。”我一字一顿。他张大了嘴巴笑,然后看着盒子还有丝带,忽然明白了。他过来抱着我,抱得紧紧的,我的骨头几乎都要折断了。
那是多么快乐的日子呀,我们都是那么忙,可是在一起的没一分钟都从来没有浪费的。可是,为什么快乐永远都那么快。
小谢招了一个新的助手,一个非常单纯的女孩子。她叫我娇姐姐,跟我一起走路的时候还要挽着我的胳膊,亲密得要命。一点点开心的事情,她都可以笑上大半天。而小谢,则整日地在忙着。那段时间他的创作达到了颠峰,他频繁地画、接活。每个作品都是那么的完美,让人敬畏。
有一天,我去找小谢,他不在。我对那个女孩说:“我带你去做头发吧,让你更漂亮。”“好啊,呵。”她笑着跳了起来。我也抿着嘴在笑。坐在车上,女孩跟我说:“娇姐姐,我头发太多了,可能不好打理吧。”我说:“不会吧。”然后,我伸出手握住她的一缕头发,想看一看它的质地。但是因为车里的灯光太暗了,我只好凑上去看她的头发。从她的脸庞上,我闻到了一缕幽香。我不动声色地坐好。我挑出来的香粉,我知道。只有离得很近很近,才会闻得见。我曾经想过,这是我为他制造的香粉,我知道只有离得很近才会可以闻见;我曾经想过,这是我为他制造的香粉,只有他最亲密的爱人才可以分享。
我去找小谢,跟他摊牌。他没有隐瞒。他说:“娇,你太复杂。你是一只重瓣的玫瑰,数不清的皱褶还有秘密,我得费尽力气才能够匹配你。可是,她则不一样,一点心机都没有,那么可爱,跟她在一起,我觉得很轻松。对不起,可是,我仍然是珍惜你的,我发誓。”。
我拿起拿那瓶香水,那是我为他亲手调制的香水。我拧开盖子,走到洗手间,开始倾倒,但我不哭。可是,他的泪水却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,透明的,似乎我手里的水晶瓶子。香水虽然清淡了,但是仍然像裹住我们的重重雾气,越来越浓越来越厚,可把我们的距离推得越来越远。
我走过去,用指尖轻轻地触摸他的泪水,手指立刻便湿了。也许,永远都不会再干吧。
我打开门走出去,一步一步地,很结实。这是秋高气爽的天气,门外是高大的杨树在风中哗哗地作响。
一切都跟昨天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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