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：[转帖]梅花三弄

天刚刚黑。风起了，一朵梅花，摇曳着，风骨凛凛的开，开在一支箫上。《梅花三弄》，麦子喜欢的古曲呢。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　可她，哪一弄也没听见，只听见房东说，下午，两个小孩子一直围着院子转，是不是给他们捉走了？麦子认认真真的，看了看这个目光躲闪的男人，说，是吗，然后走开。她一幢一幢别墅找过去，找那一个陪了她七天的伴——小猫毛毛。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　这次，毛毛真的丢了。麦子找遍了整个小区，见一个孩子就问一个，听到一声喵就奔过去，可找不到。经过一扇偏僻的小门，麦子推了一下，她知道，平时在楼上看到的那一大块长满杂花野树的废工地，就在墙外。外面黑鸦鸦的，几棵大夹竹桃深处，早已废弃的小工棚里，居然有光。麦子犹豫了一下，大着胆子走过去，脚下一不留神绊了什么，差点摔倒，她哎呀了一声。温暖的光里，探出两张脸，神色慌慌张张，一老，一小。麦子有点意外——怎么是他们？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　一个月前吧，麦子第一次在小区大门外见到这爷俩。周六的清早，老人蹲在地上，不停的搓手呵手。边上一张席子，上面睡了一个小男孩，五六岁的模样，裹粽子一样捆了一身小花被。见人停在跟前，老人说，这孩子脑子不好，爹娘不管了，只好跟我到处跑。麦子看那孩子露出的小屁股，忍不住说，给孩子盖严些啊，大冷天呢，我有一条旧的小红毯，不嫌弃我就拿来。隔了一周，老地方，麦子又看到了爷俩。小红毯盖在小男孩身上，那小屁股，照样光光的露着。老头儿看到麦子的眼神，扯了毯子一把，无奈的笑一下。麦子想起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街边，也是这样的天，干瘦的少年光了膀子讨钱。就这爷俩，住这里啊。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　毛毛还是没影。天终于黑透了，月亮白得荒凉。孤零零的麦子坐在路边，看天，天上只有一颗孤零零的星，看她。就算是乞丐，有一个临时的棚，棚里有一盏灯，也算有了家呢。一只小猫呢？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　几天后。天板起了阴白的脸，看样子要下雪呢。下了班，麦子骑着车，在暮色里飞。飞过小区门口时，她看到一纸大红，贴在白光光的墙上，剪纸一样喜洋洋。募捐衣物呢。每年冬天，不知有多少旧衣被，辗转着，从天南的一家，搬到海北的另一家。麦子微微一笑，继续飞。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　喵。单车嘎的一声急刹。哪里来的凄凉叫声，准是一只没家的小猫。毛毛?一直没有毛毛的消息，麦子死了心，正准备把一大包猫食送人呢。把车一扔，麦子循声跑进小花园，叫起来，毛毛，毛毛！真的呢，好象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，一个小家伙歪歪斜斜的从小冬青底下钻了出来。麦子喜得跳起来，却又一下子傻了眼。这个小家伙，也是一身白底黄花，可那花色，淡得多，稀得多，不是毛毛啊，而且它好瘦，好小，摸上去一层皮和骨。一只流浪猫。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　喵喵。小猫很乖巧，象一个走丢了的小孩子，对着不是妈妈的人哭，结果哭软了人家的心。毛毛，你饿瘪了吧？你等着我，乖乖的，不许乱跑，要等着我啊，我马上就回来。麦子摸摸那个小脑袋，叮嘱好，然后飞车回屋。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　当麦子拿了一杯牛奶和一把猫食出来，灌木丛里空荡荡的。毛毛呢？小花园的草坪那头，昏暗的路灯下，两个人围着什么，小猫的叫声传来。麦子跑了过去。阿弥托佛，毛毛在这呢。小家伙一听到她的声音，挣开了一双大手一双小手，拼命往她身边靠。麦子一看，围着毛毛的，是住小工棚的那爷俩呢。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　它身上好多虱子，要捉啊，不捉掉的话，它吃再多，也长不大，都喂虱子了，你瞧它瘦得。老人眯起眼，从毛毛身上揪出一只小黑点儿。小男孩拍着小手，呵呵的笑——喂虱子，喂虱子。老头儿揉揉眼睛说，眼神不好使了，酸疼。您歇着，我来吧，我眼神好着呢。麦子说着，看看那黑黑的小虫子，头皮有点发麻，可还是轻轻拔开了小猫的绒毛。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　冷冷清清的天底下，万家灯火。街心花园里，三个人围着一只猫捉虱子说话儿，象电影里的一个风雪小客栈，几个本来各自赶路的人，碰巧紧在一处歇脚，生上一盆炭火，取一时的暖，拉起了家常。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　说话的当儿，箫歌又起。从一年前麦子入住小区那一天起，也不知是谁，一首《梅花三弄》一天一天坚持下来，从起初的断断续续，终于变成了铿锵飞韵。要下雪了，箫声长短间，一朵梅花缓缓吐蕊，心地纯洁。 　　天，又黑，又大。一个女孩抱着一只小猫，两个小小的身影，走在又黑又大的天底下。小猫听到那个快乐的声音说：小流浪儿，你又有家喽，咱们一起回家。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　一夜过去了。窗外，万物再也分不出贵贱，通通裹了一头一脸的白。南方罕雪呢，麦子从被窝里跳了出来，趴在窗台上欣喜的看。忽然，她想起了什么，一骨碌爬下床，冲了杯牛奶，端到院子里。她愣了。车棚里空荡荡的，只剩下一段松松散开的红头绳，还有一只盛着猫食的小碗。毛毛呢？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　那只猫哪是毛毛，一只野猫吧，我昨晚放走了。房东剔着牙齿，大咧咧的说。麦子定定的，看着眼前这个男人，什么话也没说，什么表情也没有，只是定定的看着他，又好象什么也没看见。她慢慢低下头。手里那一杯牛奶，滑香乳白，冒着腾腾的汽，泛着细细的泡，多暖，多暖啊。麦子克制着，紧紧的，紧紧的握住那只杯子。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　到底，都是寄人篱下。都是。 　　到处都是雪。都是。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　有什么，能和平常又无常的时光对抗？人世间，多少人事，来了，又去，图的，终不过是一个心安的归宿：家。那些不得不流离失所的生灵，任凭是猫是人，哪里会有一份真正的身安心宁？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　时光，总是在平常里，不动声色的埋伏了无常。天色，又慢慢从白变黑。窗外，传来了一阵吵嚷，麦子挑帘看。走，废话少说！小区里怎么能混进你们这号人，再偏的角落也不行，影响面貌，影响安全！走走走！黯淡的光影下，两个保安推搡出小工棚里的一老一少。爷俩趔趔趄趄的走，仅有的一点家当，一路走，一路掉，饭盆，毛巾。泥雪地上，那条小红毯，给一路拖着走，拖着拖着，终于在小区门口那一纸募捐衣物的新鲜大红前，整个儿落在了地上。老人给绊倒了，小男孩拍着小手，呵呵的笑——滑雪喽，滑雪喽！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　　天，全黑了。天真笑声掠过的黑暗里，一朵梅花又开了，开在一支浑然不知人间风雪的箫上，摇曳着，凛凛风骨依旧。花魂，仿佛有家。只是不知，那个吹箫人，有没有家？